 
炎熱而忙碌的一個星期，我穿梭於家與醫院間，
陪伴兼照顧著置換膝關節的母親。
那一天，在電梯裡，
一抹熟悉的身影跟著兩、三位探病的家屬走進，
是他，H，一位曾經很熟識的友人。
「你怎麼也來了？」我向他點頭並低聲詢問。
指了指肚子，他說：「我來住院，明天要開刀。」
我沒再多問。五樓到了，我們互相道別。
「我遇到H，他來接受手術。」我向母親轉述。
「他有說要還妳錢嗎？那現在他都這樣子了，
我看妳拿回錢的日子更是遙遙無期了。」
見母親打算重提舊事，
不想讓過去的記憶如鬼魅般現形，影響彼此的情緒，
藉口去裝熱開水，我抱著保溫瓶走出了病房。
踱至走道盡頭那一大片透明玻璃窗前，
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行人，
我輸了，曾經的往事還是一幕幕攻佔我的思維。
H一直是個工作認真、待人和氣的好好先生，
直到他染上賭癮，因而傾家蕩產，
使得妻子決意離開，也帶走了孩子。
這是我在一切已無可挽回時才知道的事，
我因而一直不能原諒自己的後知後覺。
當經濟狀況一向穩定的他忽然開口借錢，
還說不能讓他老婆知道時，我就該有警覺，但我沒有，
「人難免遇到困難，我只是幫他度過難關。」
愚昧的我還這樣為他辯駁，也替自己找台階下。
沒料到，那筆錢卻是將他越往黑暗深淵裡推去的「資金」，
當初自認助人一臂之力的好意，
卻成了使對方益加萬劫不復的幫兇。
爾後，因為逃避其他債主的催討，
H就此過著東躲西藏、四處漂泊、打零工維生的歲月，
種種不安定的困窘，或恐是造成他此刻身體不適的部份原因。
沒有了那筆錢，我尚不至挨餓受凍，
至少心中坦然；
對他而言，
那卻是一輩子有負於人、一步錯步步錯的確鑿「罪證」，
在往後的日子中，只要是良知還存在的一天，
他的內心將時時背負對朋友失信、對家人無義的愧疚，
永無寧日。
那麼，拿不拿得回那筆錢，已不再重要---
相較於他的惶惶不可終日，我早已釋懷，放下受人欺騙的怨憤。
不明白事情的狀況便萌生的一念之仁是多麼可怕！
雖然遺失了身外之物，這是我所習得的寶貴一課。
「上天是公平的。」
望著窗外不知何時開始紛飛的微雨，我微笑以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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