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後,這一天終於來臨!在還來不及共享熱情如火的初夏,在那一棵火紅的鳳凰花下,君瑞遞給筱鵑一封絕情書,用好像來自遙遠天際的陌生話語,說他已經訂婚了,說兩人的關係必須劃下句點……筱鵑知道他說謊,事前並沒有任何徵兆,他的手指頭上也沒有戒指,但為了表現自己的瀟灑,顧全自己的尊嚴,若無其事的,筱鵑微笑著祝福他們,卻恍恍惚惚的,連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都不知道。
以顫抖的雙手端著惴慄的心情,展信一讀,自認堅強的筱鵑終究還是崩潰了!信上,是他娟秀的字跡和溫婉的文筆,卻決絕到足以殺死她的一字一句,他說:「或許應該悄悄的相遇,又默默的不留痕跡……總覺不該自私的陷妳於無情,然而世界上只有輕裘與共,此事絕無法並容……吾知妳心中忐忑,如欲汝下一決心,恐有如登天之難。有云『愛之欲其生,惡之欲其死』,吾豈能惡汝?是固擇前者,而敢傷汝之心,亟盼汝於陷身未深之際,即刻自拔……俗云『醉過方知酒濃,愛過才知情衷』,願汝珍重……」。
哈!很美麗的「愛之欲其生」,好甜蜜的「愛過才知情衷」,體貼而婉轉的為筱鵑承擔了所有的過錯,親切而柔和的撫慰著筱鵑碎落一地的心,但背負著如蔽屣般被離棄的難堪,她應該如何自拔,如何珍重?
就如同再怎麼賓主盡歡的筵席,一旦吃飽喝足,眾人於是必須散去一般,人與人間的緣分亦不免將隨環境、時空而由濃轉淡,當那一刻來臨,筱鵑寧願君瑞對她據實以告,即使那樣會傷她更深。「他之所以避重就輕,是怕我不能理智的面對現實吧!如果我在他心中竟是那般幼稚而不識大體,莫說相愛,更枉我們相識一場。」筱鵑心中有著理不清的拉扯。
而,是要受傷了,才知道付出已深,才知道心就在那裡淌血。彷彿魂魄被抽離,筱鵑看不清前路,理不明過往,渾渾噩噩的哭了幾天,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度過那彷彿世界末日已經來臨的灰暗時日。可以就此結束生命倒還好(個人情緒,不值仿傚),至少可以終結那永無止境的痛楚,偏偏每一天,地球還是一樣轉動,太陽還是一樣由東方昇起,不管怎麼努力,就是止不住那刻骨銘心的痛和豐沛如泉湧的淚。最苦的是,無人能聽筱鵑傾訴,也無從向人傾訴,筱鵑勉強壓抑著、克制著,越是如此,日益濃烈的思念和受遺棄的不甘越是糾葛著、撕扯著,不知千瘡百孔的傷口要如何痊癒!她不斷問自己:「一切是自己作繭自縛、不思解脫,面對預料中的結局,我真能無悔嗎?」
三個月後,為了懲罰自己,也換個心情,筱鵑選擇分發到更偏遠的地方---一個位於海拔一千兩百公尺的高山上,騎機車要一個半小時才能到,蜿蜒的山路上佈滿小石頭,有毒蛇出沒,雨季來臨時常有坍方,冬季的最低溫只有五度,最棒的是整棟宿舍裡常常只有筱鵑自己一個人在,不虞匱乏的是她最需要的寧靜的學校。家人陪她上去過幾次,都說太危險,勸她放棄,為了讓浮躁的心情沉澱,筱鵑堅持待下。
在面對青山綠水,簡樸的山居生活中,白日時光裡有孩童的朗朗讀書聲與笑聲相伴,課後就到部落裡走走,心情倒還平靜;但當黑夜之幕落下,望著偌大而空蕩蕩的校園,孤獨與寂寞還是迎面襲來,意欲將筱鵑吞沒。承受不住的時候,筱鵑就一遍又一遍摹寫君瑞教她的書法,把對他的思念全部寄託在筆墨之間;或一遍又一遍聽著姜育恒滄桑而淒楚的歌聲,抒發不知如何排遣的滿腔的悔恨。往往,在滿臉淚痕中睡去。(待續)